《额尔古纳河右岸》赏析

《额尔古纳河右岸》—额尼达玛拉和深爱她的两个男人

母亲额尼的一生，是幸福而又凄凉的。当年，伯父尼都萨满和父亲林克同时喜欢上了爱跳舞爱穿裙子爱笑的母亲，通过比赛，最终林克娶到了母亲。

母亲和林克一辈子恩恩爱爱，前后五次怀孕，生下了五个孩子，但真正长大成人的，只有我和弟弟鲁尼。当雷电夺走的林克的生命，母亲瞬间衰老消沉。尼都萨满却揣了满怀的希望和柔情，母亲的心渐渐融化，当她和尼都萨满的心慢慢靠近时，却遭到了氏族的反对，母亲彻底放弃希望，逐渐疯癫。

在弟弟大婚的篝火旁，美丽的母亲穿上尼都萨满送给她的羽毛裙，跳了最后一支舞，含笑而去。最后陪伴她的，是父亲最爱的猎犬伊兰。

01 林克，我不能光是要你的心，我还要你的身体呀。

达玛拉是我的母亲，林克是我的父亲，在鄂温克族，母亲叫额尼，父亲叫阿玛。达玛拉爱穿裙子，达玛拉能干，全乌力楞的女人中，她最能干。她有着浑圆的胳膊，健壮的腿，宽额头，看人时总是笑眯眯的，很温存。达玛拉有一头茂密乌黑的头发，她总是绾成一个发髻，上面插着一支乳白色的露骨打磨成的簪子。

林克爱和达玛拉开玩笑，他会突然说，达玛拉，伊兰咬你的裙子啦。达玛拉就会腾空跳起来，林克则哈哈大笑。

林克会在干活的时候，突然喊，达玛拉，你过来。母亲慢吞吞走过去后，父亲只是笑着扯一下她的衣襟，然后在她的屁股上拍一下，说，没事了，你走吧。母亲努一下嘴，不说什么，就又接着干她的活去了。

深夜，希楞柱外常有风声，希楞柱内也有风声，那是父亲的喘息和母亲的呢喃。母亲共生下5个孩子，我有两个姐姐1个妹妹1个弟弟，真正长大成人的，只有我和弟弟鲁尼。那么苦的日子，因为有林克在，母亲还是幸福的。

灾难在驯鹿发生瘟疫的时候降临。

林克带着猎品和子弹，出发去阿巴河畔换取驯鹿的那天，是个阴沉沉的日子。母亲似乎有预感，一遍遍地嘱咐跟随父亲的猎犬伊兰：伊兰，你一定要带着林克回来呀，让他带着驯鹿好好回来呀。伊兰摇着尾巴答应了。

父亲对母亲说，有你在，我的身体就算不想回来，我的心也不会答应。达玛拉叫着，林克，我不能光是要你心，我还要你的身体呀。

父亲说他的身心都会回来。可是等他离开营地不久，天空就阴沉下来，浓云密布，空气也变得沉闷，不久，天空一个炸雷，森林震颤，雨点噼噼啪啪就打了下来。闪电照亮了母亲惨白的脸，还照亮了她眼底的惊恐。

雨停了，母亲显得异常疲惫。雨后的天空出现在两道彩虹，先是一道，特别浓烈，然后出现了第二条，第二条彩虹刚现身，第一条彩虹的颜色更加清晰和浓烈起来。两条彩虹弯弯的，非常鲜艳。

慢慢的，一条彩虹颜色淡下去，很快消失了，另一条彩虹的颜色顷刻间也变得陈旧，那些鲜艳的颜色不见了。母亲走进希楞柱，等另一条彩虹变成黑色的时候，她才走出来，她的脸上挂着泪珠，已经在提前哭我的父亲了。

父亲是在经过一遍茂密的松林时，被雷电击中的。伊兰是父亲最爱的猎犬，它也想跟着父亲走。尼都萨满在准备在它身上下刀子的时候，母亲说，把伊兰留给我吧。父亲的风葬仪式还没有开始，母亲就提前离开了。她一路走一路玩，捉蝴蝶学鸟叫，到了营地，才坐在地上哭起来，叫着林克的名字。

父亲被雷电带走了，把母亲的裙子和笑声也带走了。达玛拉以前那么爱笑那么爱穿裙子，父亲走了后，裙子和笑声都从她身上消失了，她也不喜欢戴鹿骨簪子了，头发乱蓬蓬的。冬天来临的时候，达玛拉的头发里出呈现出了寒冬的气象，干涩，还白了很多。

02 你的额格都阿玛一定是长着一双神手啊，他怎么能做出这么漂亮的裙子呢？

父亲走后，尼都萨满却好像变了个人。以前他胡子拉渣的，现在却把脸刮得光溜溜的，以前他打扮得像个女人，现在却恢复了男子汉气概。以前他不说话，现在动不动就召集大家开会商量事情。

开会的时候，都是我去。尼都萨满就问，达玛拉为什么不来呢。

搬迁的时候，尼都萨满喜欢跟在母亲的身后，走着走着，他的驯鹿和达玛拉的驯鹿就并排走到了一起，当他们并排走在一起的时候，尼都萨满就会咳嗽，脸也给咳红了。依芙琳有一次就说，尼都萨满，你倒着骑算了，倒着骑风小，就呛不着了。不过你倒着骑，看到的是我依芙琳，而不是达玛拉了。

依芙琳这话一说，达玛拉和尼都萨满就显得慌张起来，达玛拉用脚踢驯鹿，催它快走，尼都萨满干脆停下来，装上一锅烟来抽。

营地搬迁的时候，达玛拉说，这地方的花儿多美呀，真舍不得离开呀。尼都萨满就延迟搬迁，直到那些五颜六色的花朵凋谢。

达玛拉给驯鹿挤奶的时候，说她梦见了一支簪子，簪子上刻着许多花朵，好看极了。当罗林斯基来营地的时候，他就让罗林斯基换一支银簪子过来。可是罗林斯基自从更娜走后，就再也不带女人的物件了。他说如果要带银簪子，就让尼都萨满找别的安达去。尼都萨满很生气，说那你以后不用来我们乌力椤了。罗林斯基说很好很好，他早就不想来这个地方了，来一次痛一次。为了一支簪子，他们乌力楞失去了最信赖的安达。

国丽:

尼都萨满对达玛拉的热情，最初两年没有得到任何回应。直到那条裙子出现。谁都没有留意，这两年，尼都萨满将吃山鸡的羽毛收集起来，精心挑选了最美丽最柔软的部分，利用两年的时间，做成了一条羽毛裙子。

林克走后的第三年的春天，他把这条羽毛裙子送给了母亲。母亲看到这条裙子时是多么的惊异，欢喜和感激。她在希楞柱里把它平铺在褥子上，用手轻轻摩挲，又把它抱到外面，挂在白桦树上，远远近近地看。

春日的暖阳把羽毛裙子照得华美极了，那种美真的能让一个女人心惊肉跳。达玛拉的脸红了，她一遍遍地对我说，你的额格都阿玛一定是长着一双神手啊，他怎么能做出这么漂亮的裙子呢！

当达玛拉穿上那条裙子时，那股久违的青春和朝气又高傲地抬头了，使她显得无比的端庄和高贵。达玛拉问我漂亮不漂亮时，我说你穿上它像只大山鸡。达玛拉的脸白了，她哭了，从下午一直哭到黄昏，最后她把这条羽毛裙子收了起来。

虽然不穿，但是达玛拉每隔一段时间，就会把裙子拿出来仔细看，眼神温柔，无限迷醉。她和尼都萨满不小心撞见时，也会快速地跑掉。

达玛拉还给尼都萨满精心做了两样东西，一样是用短毛狍皮做的五指手套，一样是用两条狍腿皮做的烟口袋。达玛拉挑针走线，足足做了半个月。

尼都萨满戴上五指手套后，手也变得灵巧起来了再，打到了皮毛异常珍贵的狐狸和猞猁。那只烟口袋，被他当成了护身符，常年佩戴在腰的右侧。

达芙琳说，母亲和尼都萨满不可能在一起，因为尼都萨满是林克的哥哥。在我们氏族，哥哥不能娶弟媳，反过来，弟弟可以娶嫂子。

开会的时候，依芙琳开始常常说起林克，以前她是不喜欢提死去的林克的。她常常说，林克小时会怎样怎样，说完会扭头看达玛拉。达玛拉则一脸忧戚地看向尼都萨满，尼都萨满则像做错了事的孩子，低下头来。

慢慢，达玛拉和尼都萨满不爱坐在一起了。从那以后，达玛拉再打开羽毛裙子，就会对着它发出一阵一阵的笑声。她的笑声让人寒毛直立。

03 小达西对母亲说：你的头上盖着雪，你不冷吗？

小达西来我们希楞柱，他看着母亲，突然说了一句：你的头上盖着雪，你不冷吗？达玛拉知道小达西说的是她日渐增多的白发，她凄凉地说：我冷啊，我有什么法子呢？

从那以后，母亲总是雷暴天气跑出去，她想雷电把她带走。但雷电不要她，每次她披散着头发，浑身淋湿地回到希楞柱时，尼都萨满就唱歌，他的歌那么哀愁，小达西每次听到都要吓得钻进他妈妈的怀中哇哇大哭。

母亲疯癫了。

04 母亲睁着眼睛，她身上的羽毛裙子和头上斑白的头发，被晨风吹得微微抖动着

我和弟弟鲁尼长大了。

母亲送我的结婚礼物，是一团火，她抚摸着我的脸颊说，你要有自己的男人了，额尼送你一团火吧。

几年后，弟弟鲁尼也结婚了。尼都萨满主持了鲁尼和妮浩的婚礼，他看了一眼坐在篝火旁却依然打着寒战的母亲，意味深长地说，男人的爱是火焰，你要让你爱的姑娘永远不会感受到寒冷，让她快乐地生活在你温暖的怀抱中。

尼都萨满的话让达玛拉不再打寒战，她眼睛湿润地望着尼都萨满，脸上现出久违的柔和的表情。

那天晚上，母亲穿一件米色的鹿皮上衣，下穿尼都萨满送她的那条羽毛群，脚蹬一比狍皮靴子，她绾起头发，高高昂起头，腰杆挺直，眼睛明亮，她开始跳舞了，她跳起舞来，动作是那么的轻盈，是那么的冲忙生机。她一直跳，我走的时候，陪伴着母亲的，只有昏睡的伊兰，惨淡的篝火，和天边的残月。

天上出现曙光的时候，我披衣起来，走到昨晚欢聚的地方：篝火已经熄灭，伊兰一动不动，母亲仰面倒在地上，睁着眼睛，她身上的羽毛裙子和头上斑白的头发，被晨风吹得微微抖动着。

尼都萨满为母亲主持葬礼，他唱了一支送葬的跨越“血河”的歌：

滔滔血河啊，

请你架起桥来吧，

走到你面前的，

是一个善良的女人！

如果她脚上沾有鲜血，

那么她踏着的，

是她自己的鲜血；

......

只要让她到达幸福的彼岸，

哪怕将来让我融化在血河中，

我也不会呜咽！

写在最后

母亲的一生，是由一个快乐活泼的小女孩，一个爱跳舞爱穿裙子爱美的少女，成长为一个母亲，一个祖母的一生。她快乐的在父母身边长大，快乐地成为林克的妻子，为林克生下五个孩子。

孩子的出生，为母亲带来很多快乐，但孩子的离去，也给母亲的心也带来了一次又一次的重创。难怪得尼都萨满曾对林克说：你不让她生孩子，她就不会有这么多痛苦。

但母亲最大的痛苦，是来自林克的离去。

如果说林克的离去，是母亲一辈子无法辽愈的悲伤，那么和尼都萨满相见却不能相拥的遗憾，则伴随了母亲的下半生。

作为读者，我多么希望母亲最后能和尼都萨满走在一起呀。但这不就是真实的人生吗？好在母亲在生命的最后一刻，终于释怀，她勇敢地挺真了腰杆，穿起了美丽的羽毛裙，轻盈地跳起了舞蹈，母亲，又像以前一样明亮而美丽了。

《额尔古纳河右岸》以其深沉的笔触，揭示了生活的真实面貌：生活，绝非一帆风顺，尽善尽美。母亲的一生充满遗憾与失落，但也正是这些遗憾和失落，绘成了生活的真实画卷。